一潮春池

我早已不再痛饮山泉

「春日宴」溺水月亮

酒品:有毒苹果🍎

续写者×原作者 /全文1.1w字/ooc,慎入

 BGM:get you the moon

 

🌙00


我杀死了月亮,而你将月光埋葬。

 

01

 

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道繁华的市中心里存在着一座这样的阁楼,老旧的中欧结合式楼房,偏低几层上有一层潮湿的青苔色,入口要走地下通道里的电梯,电梯能到达的最高层是十五层,可楼阁最高层是十七层。

 

范丞丞走进了地下通道里的电梯,迟疑地按下15,又打开手机备忘录反复确认自己要去的地址确实是十七层。楼层数字的红色微光在眼里缓慢变换着,他的手心紧张出细微的汗渍,电梯在十五楼停下,映入眼中的是一条长走廊,微闭的铁门被风吹开一条缝,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泄出一幢刺眼的白光。铁门打开就是露天的旋转楼梯,范丞丞好像只在电影里见过这样吊空在楼阁墙壁上的铁质楼梯,外观上破旧危险,却极有可能是通往另一个梦幻世界的通道。

 

这座楼梯三面悬空,稍有不慎就会踩空卡住腿。扒在扶栏上可以看见被冬天包裹住的市中心俯瞰景,不过对于此时两股战战的恐高选手范丞丞而言,那并不是什么美妙的景色。

 

他右手抠紧扶手,左手夹着身上的大衣,软着腿上楼梯,走一步歇两步。爬到顶层才发现这所谓的十七楼不过就是天台房罢了。一半是经过简易装修的天台,另一半是一户平房。而现在范丞丞要找的人正裹着毛毯躺在天台的躺椅上一动不动,从身后看上去像是睡着了,但是被椅子半掩着的左手里还托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。

 

范丞丞调整了自己因为紧张过度而不均匀的呼吸,绕到前方想打声招呼,却为躺椅上人的面容感到惊诧,责编给他说过《残月记》的作者是位年少有为的天才作家,可他却没想到会是位高中生模样的瘦弱少年。

 

少年并未睡去,脖子上挂着的大耳机里还放着古典交响乐,他将眸子抬起来看向这位来客,眼瞳前方好似挂着层水蒙蒙的雾气,像是许久无人踏足的茂密森林,消沉的深绿色像是遮蔽天日的幕布,周围的所有颜色被雾蔓卷入黑洞里。

 

少年笑起来,苍白的面色突然有了些生气,像是冬天的严森被春色乘虚而入钻破了地表。他举起手中的红酒小抿了一口,两颊上不知是风吹还是微醺,隐隐约约透出了浅淡的血色,说话语气慵懒得好像在说晚安,“不知道你能来,就没准备你的椅子。”

 

这个“能”字着实是把范丞丞逗笑了,看来这个小孩是故意没告诉他电梯只能到十五层,至于是为了考验还是单纯恶作剧,这就不得而知了。

 

天还是如洗的白,少年放下毛毯站起来,没有再看范丞丞一眼,“进屋聊。”他轻轻说道,然后拿着红酒径直走进了屋子里。

 

范丞丞看着那人消瘦的背影,落地步步轻盈,一切都那么不真实。在来这里之前,他对眼前这位少年的了解就只有:黄明昊,天才作家。他患有严重精神衰弱,导致未完结小说《残月记》的后半部分无法继续正常写作。而现在身边这个人好像完全不符合这些代名词,却又好像留有一个按钮,一按压下去就会像契合的齿轮那般相符。

 

他看过那部《残月记》已经完成的部分,笔力的厚度完全不像一个少年,文字间却又带着些年少时特有的血液忿发的灼热,小说里的主人公季初纯真又偏执地追求爱与忠诚,却因骨子里的极端浪漫主义将自己堕入了自由世界的边缘,他在无数次碰壁与冲撞中遍体鳞伤,精神也因此坠入深渊,他开始出现唯我主义倾向,世界只对他一人开放,周遭的一切只有他一人是真实可感的,人们给予他伤害或爱后离开,像是要完成许多个单线任务。他愈发地沉迷,找寻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,他白天一人漫步在落满积雪的天桥,晚上与月光共舞,直到第一个被他视为挚爱的人再次闯入他的世界,那些为了自我保护而建立起的堡垒土崩瓦解。他的灵魂不断被撕裂又自行愈合、愈合又撕裂,几欲粉碎。而一切故事在此戛然而止,因为黄明昊愈发严重的精神疾病,这场漫长的追寻再无进展。

 

收到责编发出续写邀请的那天,范丞丞还很抗拒这种走投无路才会利用的方式。不同的作者依据不同的三观与人生经历,写出的作品也各有不同。他虽和黄明昊笔风相似,但是他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将另外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分析透彻,并将那些光怪陆离的碎片捡拾拼凑成完整的月亮。所以他前来拜访,和黄明昊进行深刻交流,并看是否能协助写作,协助无用再谈续写一事。毕竟他也被《残月记》这部作品极强的艺术性所震撼,如果不能被完整创作出来,实在过于可惜。

 

不过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黄明昊的态度,而这位少年又恰巧太让人猜不透了。

 

黄明昊此时松垮地盘腿坐在沙发上,把毛茸茸的靠枕抱在怀里,要不是眼神空洞,看起来和普通高中生无差。他的注意力很分散,不论是说话发呆还是微笑,都像是幅空壳。他好像在思考些什么,又好像只是累了,他不会抬眼和范丞丞对视,似乎这里只有他自己。

 

处于极端困顿中的人们会有些吸引艺术家的特质。就像眼前这个精神衰弱的少年,他无疑是漂亮的,脆弱又美丽。好似毫无防备,又遍身是刺。他能激起人的保护欲,同时也能催生出人心底的破坏欲,就像一颗血红欲滴的有毒苹果。

 

“你是叫范丞丞吧?”黄明昊问。

 

“嗯。”范丞丞有极大的耐心陪黄明昊耗下去,“我是来修补月亮的。”

 

黄明昊听到这句话觉得很好笑,他的瞳孔终于聚焦到范丞丞身上,“月亮很会骗人,修补它简直妄想,你倒是有极大可能和它一起变得破碎。”

 

“破碎也很美,我还可以拿自己身上掉落的东西去填满它。”

 

“哦?材质不同,填进去也不一定合适。”黄明昊好像没有想到范丞丞会这样接他的话茬,这让他的兴趣旺盛了那么一分。

 

“所以我才来看看,这块月亮到底是什么材质,会如此让人着迷。”

 

黄明昊把抱枕从怀里拿了出去,起身要离开,“无所谓,你随意。”

 

“你要去哪?”

 

“去拿个酒杯给你。”

 

 

02

 

范丞丞问黄明昊,你才十七岁,哪来的那么多情情爱爱可以写,又怎么会如此喜爱喝酒。

 

那个少年却一点不像个病人,不断说些无关痛痒的理由。他说自己什么做了多少离奇可笑的梦,又听过多少刻骨铭心的故事,还恰巧有过几个不错的艳遇。

 

客厅一角的大摆钟发出滴答摆动的金属音,两个人交流的声音细若蚊虫,世界很安静,像万物初始那样安静。

 

“你的病是怎么回事?”范丞丞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,心已经沉了下来,身体不由得向沙发后面靠了靠。

 

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形容自己,范丞丞会感到奇怪,他看着黄明昊把整个人放空在软绵绵的沙发里,面无表情地说,“垂死之人......这个冬天就很好。”

 

“为什么是冬天?”

 

“春秋都太美好,我会不忍心。夏天是腐烂的季节,死去后很快就会变得肮脏。冬天最好,世界好像一座巨大的冰棺。可以托人把我放在月光洒下的雪地上,要那种没有人踩过的,干净又松软的积雪,在那里睡上极漫长的一觉。”他在讲他消失后的世界,却满眼的憧憬,整个人有了前所未有的生气。

 

范丞丞喝酒喝得有些乏,他边把腰身伸展开边疲惫地说,“就不能不走么。既然还有事物会让你舍不得。”

 

空气又回归了安静,黄明昊刚说了太多话,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去想这个令人绝望的问题。是啊,为什么要走呢?因为病痛。因为过往经历了太多沉重,无力再坚持。还是因为那些舍不得的事物也无法在他的黑夜里散发光彩。

 

等他回过神来,左手边单人沙发上的范丞丞已经睡着了,黄明昊起身半跪在了范丞丞面前。他把范丞丞还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拿下来放在了茶几上。他一只手撑在沙发一角,另一只胳膊搭在沙发的扶手上,脸颊轻靠在胳膊上。这个动作像是把范丞丞圈在了他的两臂里,他安静地看着范丞丞的脸,白得像是璞玉,又透着鲜花般的红润,他睡觉的时候眉骨深陷,却没有让那双狭长的眼睛被遮进阴影里。

 

他有时总在想啊。为什么要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男孩子。想通了之后,他知道不是所有好看的人都像这样漂亮。那些无可比拟的,超脱性别的美丽,不需要精雕细琢,不需要靓丽的装饰,光是出现在眼前就已经让人想要占有,让人忍不住用手指触摸描摹,又怕是亵渎了哪方的神灵。

 

“是你自己闯进来的。你可知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吗?”黄明昊轻笑着自言自语,他的手轻碰到范丞丞柔软的脸颊,被碰到的人眉头皱了皱,有些愠怒。黄明昊把范丞丞的头摆正,触碰到手下脖颈的温热,他的心里开始泛起预兆着暴风雨的波澜。他克制住自己心里无限涨动的潮水,拿了毛毯盖在了范丞丞身上,转身去了门外。

 

天台上已是黄昏之景,漩涡状的红云像是要喷射出血液,这让黄明昊又想起了刚指尖上的温热,那是滚烫灼热的生命气息,是精妙容器里沉睡的强大灵魂。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 

他出门没有穿外套,被深冬里刺骨的风钻进薄毛衣下的躯体,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,心脏还在快速跳动,可是胸膛没有温度。

 

等眼前这巨大的血色混沌褪去之后,留下的就是黑夜,还有那惨白的,残忍的月亮。他就要在不眠中坠入梦境,而在那之前,他只能用一切方法刺激自己的感官,让自己的头脑紧绷起来。

 

夜晚鸣响起一支寒冷的独奏,月光会用轻纱裹住他的身体,而天台下五彩的灯光也接连亮起,像是在放映一卷边上色边转动的胶卷。他感到月光渗入他的血液,和那些红色的河流一起翻滚奔涌,那是每日最后一场华尔兹,将持续上演一整个令人畏惧的夜晚。直到第二天,他才能拿起笔,把那些翻滚的河水浇灌到纸张里,泪水会止不住地落下,汇入江河。那些文字,都是血液和眼泪浇灌滋养而生。

 

范丞丞浅眠结束后,月牙只露出浅浅一角。他出门后就看到黄明昊躺在来时那张躺椅上,两眼睁着,却好像睡着了一样。他道歉道,“实在不好意思,刚才不知道怎么就......”

 

“你走吧。”黄明昊没有看范丞丞就打断了他的话。

 

范丞丞看向黄明昊此时空洞无神的模样,不知从何处涌上来的无力感堵塞住了他的喉咙,他呆滞了几秒,留下一句没有回应的“晚安”。旋转楼梯上挂着几盏苍黄的夜灯,此时从这里走下,会看到脚下的五彩霓虹,像是整个人悬在空中,不知来处,也无处可去。

 

楼顶上月亮登场了,楼下也灯火璀璨。

 

在夜里生息的残翼灵魂将不顾一切高歌、起舞。

 

此时的黄明昊却一动不动,像枝死去的干花。

 

因为他再也写不出来一个字。

 

 

03

 

第二次拜访在清晨,范丞丞为了防止上次自己睡着了的失礼,特地开了车来,以此推脱掉黄明昊递上来的酒杯。可他没想到这次黄明昊一开门就倒进了他的怀里,各种酒类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扑进鼻子里,包括他温热的呼吸。

 

黄明昊的脸是娃娃脸,有些婴儿肥,可他的身上却瘦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,就那样生猛地砸进怀里,范丞丞的肋骨都有些疼痛。就像一只倔强的小动物冲撞到你的身体里,一时紧张地寒毛竖立,不敢动弹。

 

“范丞丞。你的心跳又重又快。你听,怦...怦...怦...”黄明昊的耳朵贴在范丞丞胸口半敞出的毛衣上,嘴唇埋在范丞丞柔软的羽绒服里,说起话来黏糊不清、嘟嘟囔囔的。

 

范丞丞僵硬地把黄明昊从怀里捞起来,把他撑直了扶进房子里,沙发边上堆了各色各式的空酒瓶,黄明昊一脚踩上去就恰巧趴着摔进了沙发里,让范丞丞提着的心又坐了次过山车。“大早上喝这么多......还是说你昨晚根本就没睡。”他把地上的酒瓶收了起来,无奈地看着这个还敢用无辜的眼神和他对视的醉酒未成年人。

 

“没事儿,我现在神智很清楚,你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。”黄明昊躺在沙发上眨着疲倦的双眼。

 

“你确定你可以吗?”范丞丞迟疑地看着黄明昊,想了想别的方法,“要么...我们去兜风?”

 

“兜风?”黄明昊似乎没什么兴趣,把胳膊蒙在眼睛上,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了,可嘴里却传来轻松的一声,“好啊。”

 

范丞丞向他伸出一只手,“那就赶紧起来穿外套。”

 

黄明昊的手很凉,让范丞丞有种想给他暖手的冲动,但他还是在把黄明昊从沙发上拉起来之后放开了手。倒是黄明昊坦然,说了句“你手好暖和。”

 

他们还是第一次一起走这个楼梯,看见身边人下楼梯时的云淡风轻,范丞丞莫名奇妙没有了恐慌感。曾经疑似被欺瞒过的这条路线,现在两个人一起走竟生出了特别的感触。

 

车从市区开到郊外,人潮涌动时,黄明昊的神色明显有些紧绷,之后人流渐渐消失,绿色的林野取而代之,他才放松了许多。车在驶往一座小山,太阳才出来不久,天边的红云还未褪去,和晚上的黄昏不同,清晨的万物都在奔向太阳,被滚烫的黎明撞个清醒。

 

一路上范丞丞陆陆续续问了几个问题,黄明昊把范丞丞车上的大鹅靠枕垫在车窗上,看着窗外懒洋洋地回答他,

 

“你写残月记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啊?”

“呃,或许是......月亮?”

 

“那季初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?”

“这个倒是有想过。季初生于浪漫,就像是生于春天。四季之初为春,春季之初为雨,雨季之初缠绵纠葛,万物生息的始终,皆在季初。”

 

“我还想问,你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自己出来住了?”

“这是私事。”

“了解你的生活也是协助续写的重要因素,但你要是不愿意说就......”

“和父母闹掰了。”

 

“黄明昊......你其实不愿意别人续写你的作品,为什么还同意我来?”

“那你呢,明明知道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帮助,你还是来了。我想说的和你应该八九不离十。”

 

“好了我累了。”黄明昊把窗户开到最大,抱着大鹅靠在椅背上,“你是带我出来兜风,还是审问?”他闭上了眼睛。

 

范丞丞发觉到了自己的鲁莽,他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身边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相处,也不知如何让他卸下防备。很多创作者都不善于与人相处,他们总是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黑匣子里,只听自己的回音。

 

窗外的风大把大把灌了进来,吹起了黄明昊的头发,发质很轻盈,像薄纱一样在逆光的风里流动。他做了几个深呼吸,想要把身体清空。“我有时候觉得,我要是能变成风就好了。”

 

范丞丞用余光看了黄明昊一眼,“因为风可以飞吗?”

 

黄明昊摇摇头,“不是。”他似乎已经释然了这个梦想,但是提起时还是那么一脸痴迷,“因为没有人能抓得住风。”

 

“你想逃吗,是因为在躲着谁?”

 

“我不知道。”黄明昊眼睛直视着前方,“我躲的不是任何人,又可以是任何人。”

 

车到了一座小山林里,清晨的山林里没有什么行人,范丞丞把车停了下来。

 

黄明昊没有说话,他拽住了范丞丞要开车门的左手,强迫他转过头来和自己对视,对视许久才开口:“范丞丞。你知道季初喜欢女人,也喜欢男人。”

 

他用了陈述句,不需要回答。黄明昊继续问,“那我要是喜欢男人,你还会留下来帮我吗?”

 

范丞丞看向黄明昊的眼睛,那是一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,从这扇窗户中,你似乎能听到什么决定落锁的声音。决绝而孤立,有些逞强,让人毫无防备地心尖一颤。他忍不住揉了揉小孩的脑袋,发根松软,像小孩此时水注的眼神。“傻子。我帮你完成《残月记》和你喜不喜欢男的有什么关系?”

 

上一秒还揉着黄明昊脑袋的手在下一秒落了空。黄明昊从副驾驶座上猛地移了过来,跨坐在了范丞丞的腿上。还没等身下的人反应过来,他就用力地吻了上去,带着浓重的酒精味,还有一丝甜腻。他的吻技很娴熟,让范丞丞脑子变得七荤八素,想把他从腿上扯下来都做不到。

 

就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,黄明昊的眼睛更湿了,他舔了舔范丞丞的嘴角和舌尖,挡住了范丞丞眼前的光,直起腰来看着他。“现在呢?还会留下来吗?”

 

范丞丞此时无法镇定,满脑子都是刚才扑卷而来的高温,他呼了一口气看向黄明昊,“你这个吻,是因为喜欢我……还是你以为,这样就可以赶走我?”

 

黄明昊把脑袋抵在范丞丞的肩上,眼泪滴在了范丞丞的锁骨涡里。“现在的我连喜欢都无法明晰,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动心,还是精神衰弱导致的情欲过剩。而你留在这里,我根本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些什么,也永远无法给你一个答案。”

 

他的眼泪就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,下在身上柔软又缠绵,“范丞丞,你帮不了我的。是我自己把自己锁住了。”

 

范丞丞从肩上把黄明昊扶起来,用袖子给他擦掉了脸上的眼泪,他肉嘟嘟的厚嘴唇接吻后有些红肿,这又是在释放那些魔力,让人被勾着魂魄直到心碎。范丞丞用大手托着黄明昊的脸颊,拇指在脸上摩挲掉刚才眼泪的痕迹。“不试试怎么知道呢?我也没说非要你对我负责。”

 

黄明昊吸了吸鼻子,从范丞丞腿上离开,“负个屁责。”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,心情有些复杂,因为刚尝试了自己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情,或许是情绪过于不稳定,那时他想亲就亲上去,想做点别的什么,说不定也就真的去做了。这样的自己让他难以接受,但他如今也分不清该与不该,毕竟他还能放肆的时间几乎屈指可数。他在毫无分寸地宣泄自己,自私自利地把别人拖进水底。

 

坐车回去的途中,他和范丞丞都已经没了兜风的心情,他们一路沉默,原路返回。绿浪消失在窗外,像是画框里的油画被冲刷干净。

 

 

04

 

经过了黄明昊的许可,范丞丞开始执笔写《残月记》。不过黄明昊说让他写在纸上,交笔稿就好。很多时候,笔尖和纸产生的触感更能帮助作者进入状态,电脑和手机打字都容易分散注意力,最简洁原始的方法最不具有干扰性。

 

他试了试,干扰性少倒是没有体现,不过当他文思泉涌时,字就变得龙飞凤舞,而且还极富灵性,甚至有了种草书写意的气派。

 

他们总在天台上写,黄明昊只看,不发表任何意见。他说,当时答应续写的原因有两点,第一点是因为不甘心就那样放弃《残月记》,第二点是,他看过范丞丞的不少作品,和自己的许多想法和情绪都很契合。

 

黄明昊还说,他们虽然契合,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。浪漫和极端浪漫虽然有许多共性,但是已经发生了质变。千万不要像他一样疯,那样会把自己拉扯进无法摆脱的黑水里。

 

范丞丞才不想管什么黑水不黑水,就算是岩浆,他陪着黄明昊跳了就是跳了,人们向死而生,若是找到了活着的意义,那葬身火海魂飞魄散又有什么好畏惧的。

 

在这段与黄明昊相处的日子里,他逐渐找到了《残月记》的脉络,也拥有了在月光下无法摆脱的创作欲。就像在恍惚中看到一只火把,引着他向前跑去,闪现又瞬移,难以触碰,无法掌控。

 

尼采说,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人疯了。

 

范丞丞趴在床上,梦里是黄明昊家的天台,他们在月色下起舞,伴着美妙的古典乐曲,一步步流动起星光。黄明昊把手放在他的脸上,对他说,“冬天快结束了,如果能再下场雪就好了。”天空很快便下起了雪,黄明昊躺在雪地上叫他过来,他们一起躺在雪地上。范丞丞笑着说,“我们可以一起度过下一个春天了。”可他没有听到回答,积雪开始融化,身边的黄明昊也逐渐变成幻影,随着积雪一起消失了。春天到了,少年随着冬天一起睡着了。

 

范丞丞从床上惊醒,全身都是冷汗,被子也被挣脱到了地上。他很快从床上跳下来,穿上衣服跑出门,他想见到黄明昊,就现在。这种紧张感是这辈子都没有过的,整个人都失去了阵脚,几乎要变得疯癫。他大晚上开车跑到黄明昊家楼下,楼梯上的夜灯都还亮着,他爬这个旋转楼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飞速。人一旦背负着更恐惧的东西,次之的就不算什么了。

 

在离天台还有几个台阶时,范丞丞停住了。这必定是一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场景,月亮在天台上投影出一片小天地,黄明昊在月光下跳起舞来。那是一支安静怪癖的独舞,强烈宣泄情感的肢体动作,不协调舞步的艺术感,还有那种病态的、脆弱的美丽。他的脸上挂满了绝望,肢体越是僵硬,挣扎的意味就越强。直到最后,他脱力了跪倒在地,像是中了枪跪下的士兵。

 

范丞丞冲上了天台,把黄明昊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环在怀里。黄明昊没穿外套,身上冷冰冰的。他的声音都在颤抖,他双手抽搐着把两臂举在了眼前,“看。都是枷锁,铁链缠住了我,月亮他抓住我了……”

 

“黄明昊!你冷静。”范丞丞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,“月亮还在天上挂着,不会来抓你。”他学着小时候奶奶拍自己那样,用一只手轻轻拍拍黄明昊的后背,再呼噜呼噜毛。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。我可以抱着你,我们一起在月光下跳舞,没有枷锁,没有噩梦。只有我和你。”

 

黄明昊逐渐感知到这个怀抱和这些话语,以及被紧紧环绕住的温度,还有贴着他冰凉胸膛的另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脏。他瘫软在那人怀里,看见那张梦里出现过许多次的脸。他眼角有泪划出,亮晶晶地在脸上走了一路,他的手轻抚过范丞丞的脸颊、嘴唇、还有轻轻颤动的眼睫。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究竟归向何处,就在此刻,他该多喜欢面前这个人啊,喜欢到想要把命给他,把天上的月亮也送给他。

 

他把范丞丞的脖子搂了过来,“范丞丞。就现在,可以吻我吗?”

 

带着泪光的微红眼睛在月光下就像精灵之眼,让范丞丞整个人尽数被吸进了面前这池泥沼。“好啊。不止是现在,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吻你。”他在朦胧月光的裹挟下吻上了这颗有毒的苹果。哪怕是一起死,又有什么呢?

 

这个吻起初只是缠绵试探,之后就开始了激烈的争夺,两个人强烈地要吞噬彼此,像极了两团业火,燃烧起这世间所有罪孽,交杂缠绕在一起。他们烧得滚烫,在寒冷的月光下褪尽了衣物,融合在一起。

 

那些炽热的触碰,温柔的摩擦,还有耳边的轻呢,这是一场爱意钻破世间种种屹立而生的盛大开场。

 

范丞丞心里清楚黄明昊在感情上浑浑噩噩的从前,《残月记》里季初所经历的那些情爱,多是在写实。和他肌肤相贴的这个人是那般的娴熟,还有在这种事中特有的邪魅勾人,在梦里反复演练多少次也无法想象他真实的热情。他用一个吻就能把你的理智与思考燃烧殆尽,将你余生的清梦扼杀得尸骨无存。

 

那些过往的滥情人于他而言只是虚无。那些唾液不会侵入他的皮肤里,更不会无法洗净,他的脖颈不会残留那些外人的气味,和别人接吻的唇部表皮也会很快换新,他和很多人做过,那也都只是肢体与肢体的碰撞,汗液和体液交融过后也会全被废水带走,他洁白的牙齿不会因为别人的舔舐而变色,他锁骨弯处的形状也不会被冲撞出另一道山脊……

 

所有你爱慕的、渴望的他的一切,都将在无数次虚无中扮演原有的位置。

 

你只需要坚信你的出现能划破虚无的影子,从那面破碎的镜子里把他掘出来,不顾一切地,粉身碎骨地。然后驯化他的灵魂,让他至纯地忠诚于你,从内而外地归属你一人。

 

你要等。还要磨炼出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爱欲和生猛,用那双狡黠可悲又疯狂的眼睛盼着他成为你的神。

 

吃掉这颗有毒的苹果,接下来只需等待蚀骨穿心,不必回头。

 

 

05

 

季初的挚爱归来,这听起来似乎该令人欣喜。但让一个精神极度衰弱的人和曾经深爱着却不欢而散的故人重逢,这其实是件不可控的事。范丞丞写写停停,怎么也找不到最合适的情节继续下去。

 

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,连连下数日,积了满地,踩下去要到脚踝那么深,尤其是在黄明昊的天台上,没有路人经过,且没有东西遮挡,这里的雪已经垒到了小腿肚子那么高。

 

范丞丞开始住在黄明昊的家里,黄明昊夜里老是做噩梦,他就抱着黄明昊,给他唱歌听。有时候黄明昊还会梦游,被范丞丞活生生吻醒搂回床上继续睡。可是黄明昊依旧不对范丞丞的笔稿发表意见,有时候看着范丞丞冥思苦想,他也只是沉默。

 

那天晚上黄明昊一直没闭眼,他起身来说要自己一个人去天台坐坐。等了好几个小时不见人回来,范丞丞过于担心,忍不住去天台找他。没想到开门时那人却站在天台上望着自己,像是一直在等。

 

范丞丞走了过去,揉了揉黄明昊的脑袋,问他“怎么了?”

 

黄明昊站在天台的栏杆旁,看着被雪覆盖的城市夜景,他看向范丞丞,眼里倒映着银装素裹,“冬天快要结束了。”

 

听到这句话,范丞丞心里一揪,想起了那句“将死之人”和那晚的恶梦。他一时语塞,四肢变得冰凉。原来黄明昊的病情从来没有好转过,他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,他在假装。

 

“你可以不必对自己这样苛刻。难道你就不想留下来吗?就算是为了我。”范丞丞渴望能找些理由来说服他,但是却难以冷静,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他一把把黄明昊搂住,用力到两个人都近乎窒息,“我说过你不必对我负责,我在岸上,你在水底,我可以把你拉上来。所以,能不能不要放开我的手……”

 

黄明昊笑了笑,“不是这样的。”他推开范丞丞,并把他向护栏那里逼,“我现在在这里推你,你就会立刻坠楼身亡。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立场,我有你生死的决定权。如果我拉扯着你,我们就会一起万劫不复,但我也可以选择继续躲回我的水底,还你一片安宁。”

 

“你不信?”黄明昊挑衅地看着范丞丞发红的眼眶,一步步把范丞丞逼到绝路,他按着范丞丞的肩,“我会杀了你。你怎么不信?”他把范丞丞压到护栏上,“范丞丞,说实话。你现在害怕吗?”

 

范丞丞半个身子都快要仰出去,他现在几欲绝望,“说不怕是假的,但是我心甘情愿。你要是现在把我推下去,你应该也会活不了,我只是走得早那么一点,还可以等等你一起上路,说来自己都觉得很可笑,这样一想,我就觉得幸福超过了恐惧。”他的泪光像是海浪里闪闪发光的蚌珠,让黄明昊心都碎了。

 

可是怎么能呢?我怎么能这么自私地让你为我而死。

 

他像一只暴乱中的不死鸟,烈火焚来,不死反而重生,那些热泪与鲜血沾染的爪牙,是一帧帧触目惊心的图画。而现实中却是一片惨白,月光是白色,大雪是白色,他的脸颊是白色,眼泪也是。他拉住范丞丞的手把他从护栏上拽了起来,整个人瘫坐在地上。“范丞丞,我求你。快点离开我好不好。只看你一眼,我就快要死掉了……”

 

“你没有来到我的世界之前,我总是在想,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像这样难过。你来了之后我就更害怕了,我在侵蚀你,在剥夺你,这让我每天都向水底再沉一分。范丞丞,你现在离开这里,你还会有更好的未来,你的世界都是亮堂堂的,别让别人偷了你的光。快点走好吗?我求求你离开我。”

 

范丞丞想要过来抱他,黄明昊退后躲开了,“没用的。丞丞,别再对我抱有希望了。”

 

他们一直坐在雪地上,沉默着坐到天亮,期间范丞丞有许多次想要开口,但是黄明昊像是失去了魂魄,坐在那里像具枯木,像范丞丞第一次见到他那样。

 

日出很美。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看日出。世人被滚烫的黎明撞得自我清醒,而他们是等待着被黎明揭晓的谜底。

 

无力又压抑的沉默一直延续,直到范丞丞从地上爬起来,两腿已经冻到麻木,他的嗓子变得喑哑,“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需要冷静。黄明昊,你明明也深爱我,不然你不会想着要把我推开,我希望你能想清楚,然后告诉我。”他下楼梯之前望着黄明昊望了许久,可那人还是不愿意再看他一眼。范丞丞也不想离开,只是他怕如果他不走,黄明昊就一直这样在雪地里坐着,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,明明是那么怕冷的一个人,却总是喜欢用寒冷来逼迫自己。他比谁都要心疼这样的黄明昊。

 

“我会一直等你。还有,我爱你。”

 

范丞丞走了,那句告白无人收纳,在空气里结了坚冰。

 

黄明昊把自己缩成一团,他现在冻得没有了知觉,一晚上在内心无数次的挣扎与崩溃让他再也没有去抵抗的力气。

 

他拿出了范丞丞所有的纸稿,在天台上的火盆里烧尽了。黎明褪去许久了,又重新烧在了黄明昊的眼前。他呢喃道,“我也爱你……可是对不起。”

 

范丞丞笔下的季初很好,却不像黄明昊。那些在悲伤过后的暧昧与甜蜜,并不是《残月记》该有的剧情。一直让范丞丞写下去,不过是黄明昊骗自己把范丞丞留在身边的理由。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让范丞丞留下来了。

 

因为《残月记》已经有了结局。

 

 

06

 

《残月记》结局在网站上发布的时候,网友们全体震惊,这么久没有更新,居然一更就是结局。大家都以为挚爱归来是季初的新开始,却没人想到那预兆着季初这沉溺在疯狂浪漫中的一生面临着结局。

 

大家都觉得黄明昊急于填坑用季初的死亡来搪塞,但是此刻收到消息的范丞丞慌乱地两眼发黑。只有他知道,那不是搪塞,不是借口。而是在黄明昊的世界里,季初必须死,他瞒过了所有人,甚至没有给范丞丞留有一丝余地。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黄明昊再也写不出一个字——季初要是死了,黄明昊的心也就死了。

 

第二次了,他一路狂奔,开起车来一脚油门踩到底。路上的人和车群都变成了幻影,他现在刚才的心闹腾得不行,现在却异常安静。因为他想好了,他们两个人要一起上路。

 

《残月记》的最后一章的最后一句话引起网友热议,大家都在讨论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。现在世上只有范丞丞一个人知道,而不久后将会无人知晓,变成掩埋在大雪下的秘密。

 

“我杀死了月亮,而你将月光埋葬。”

 

他用一个吻就能把你的理智与思考燃烧殆尽,将你余生的清梦扼杀得尸骨无存。如今,他一句话就让你甘愿为他踏上求死的路,一朝入梦,再无醒时。

 

天台上积雪厚得像一床云被,那是世间最后的安乐乡。

 

范丞丞找到了他的月亮,和月亮一起入睡了。他想起黄明昊说过,冬天的世界好像一座巨大的冰棺。月光洒下的雪地,干净又松软,他想在那里睡上极漫长的一觉。

 

他们在雪地里拥抱在一起,手腕上的猩红是最后的惊人文字。

 

“黄明昊,现在我们可以一起拥抱整个冬天。”

 

 

07

 

 

原来黄明昊才是那颗不完整的月亮。

和那个冬天一起逝去的,不止一颗月亮。

 

 

end.


对不起,是个非典型的be。(其实我觉得这he了)

感谢阅读,感谢评论。

这篇文里面包括了一些我对爱情与创作的认知,想听听大家对于这篇文的看法。



下一位老师@多喝热水不许哭热水老师冲冲冲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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